【FB2】一千零一夜(34)

*嘿嘿,我又来发啦!><

3是暗巷主场 4是兄弟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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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那个黑巫师就这样踏上了寻找珍宝的道路,

牧羊人一边拍好自己的小垫子,在炉火前找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一边继续昨天的故事。

他走呀走呀,来到一片焦黑的山谷。山谷里弥漫着绝望的黑雾,脚下的土地寸草不生。山谷中央,有一座高塔。高塔之内,则是他曾囚禁起的一个男孩,

名叫克雷登斯·拜尔本。

……怎么啦?牧羊人有点好笑的问,因为国王刚刚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他的上唇皱了起来,眼睛眯成弯弯的两道。国王很高兴。牧羊人知道,因为昨天晚上的野兽没有伤人,——牧羊人也一样的高兴,虽然说他见到这个国王的第一眼就凭着一种本能般的直觉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

对不起,可是一般高塔里关着的不都是少女么?

……你—你想听被囚禁的少女的故事吗?我可以过几天再给你——

不。国王一下子严肃起来,身上的凝重和悲伤就像浓浓的雾一样漫溢出来。摇动的炉火不住地在他灰蓝的眼睛里晃。

你今晚就得走。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伤害你。

……好。牧羊人半晌才说,但是过后又小心翼翼地透过卷发看了国王一眼,像一只机警的小动物——但等我讲完这个故事。

国王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再一次纵容了他。

……克雷登斯从小在孤儿院里长大,陪伴他的只有养母的鞭子,人们的冷眼和无尽的传单。从没有人爱过他,从没有人在意过他。当黑巫师第一次在一条小巷中发现他的时候,他正缩在墙角哭,自卑和绝望的情绪如同一条漆黑的河流溢出身体,又像无数纷繁错乱的影子,浓稠、自厌、不可抑止。他坐在黑暗中嘀嘀咕咕,像一个被遗弃的小孩蜷缩在一副成年人的身体里,每分每秒都祈祷着自己能够就此消失。

黑魔法看到了他的潜力,也看到了他心底想要的东西。

——一个影子,影子背后是无尽的渴望、梦幻和迷恋,另一个崭新的世界。

不就是爱么,和万千愚蠢的凡人一样,黑巫师懒洋洋地想,从他的心里取出那片影子,让他成为了一个人。

于是在灰暗惨淡的二十年过后,克雷登斯·拜尔本的生命出现了一点不同。

那一天,在一条阴暗的小巷里,他遇到了一位先生。

那个人两鬓微微花白,皱着眉头,一身昂贵的正装。那时候他只是和眼前这个,和自己撞了个满怀的青年聊了几句,疲惫而严肃,就匆匆地离开了。

克雷登斯一点也不敢多想。

可是第二天,在同一条小巷里,克雷登斯又遇到了他。

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

他就像在那里等他一样。他,一个衣着体面,举止庄重的男人,竟然在等着他——克雷登斯·拜尔本。

他愿意跟他说话,也愿意听他说话。

他没有把他当成街边的老鼠、垃圾、在脏地方打过滚的狗,而仅仅是他而已,哦,克雷登斯,他总是笑着这样说,眉毛撇成无奈又带点溺爱的两道,我的傻孩子。他凑在他耳边轻柔地说话,他的手抚过他因为哭泣而颤抖的肩膀,他送过他一条项链,他甚至给克雷登斯讲故事,关于另一个世界,有猫头鹰、咒语和魔法部。而克雷登斯小声地唤他,部长先生。那时候渡鸦飞过他们上方的天空,老鼠和蛇从阴暗的巷道爬进阴沟,一蓬一蓬的风里吹来麻风病人的叹息、阴雨天的潮气,腐烂玫瑰的味道。而那味道—那味道就像是春天。哦,克雷登斯,我可怜的克雷登斯。

于是克雷登斯有了秘密,他有了那样的……一位先生。

国王不由自主地入了神。他不知道是故事本身,还是讲故事的人吸引了他。那个牧羊人的眼睛羞赧而柔和,他的雀斑笨拙又甜蜜。

……可是纸总是包不住火的,就像世间所有的幸福都难以长久。渐渐地,养母从克雷登斯不自觉的微笑,夜里轻轻的梦呓中觉出了什么。于是这个恶毒的女人跟踪了他,嗅出了他的秘密。

她诅咒他,诋毁他,嘲讽他,用鞭子狠狠地抽他。可是克雷登斯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他了。他有了依靠,也有了勇气。在一天夜里,第一次地,他离开了孤儿院,来到那条在黑暗中散发出温暖潮气的小巷,和他的部长先生一起跨上了一只巨大的渡鸦,飞离了这个从未爱过他的地方。

……这就结束了?

国王见牧羊人半天都不说话,忍不住问了问他。他的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难过。他就要走了么……

不,那人说,似乎才回过神。而国王悄悄松了一口气。……那然后呢?

然后,牧羊人说着,忍不住低下了头,声音变得很小。那只巨大的渡鸦没有把他们带到闪亮的远方,而是带到了一个高塔——一个囚笼。克雷登斯仍是不在意的,只要能和他的部长先生在一起,去哪里他都不在乎。可是当他第一次鼓足勇气拥抱眼前的男人的时候,却惊恐无比地发现他在自己的怀里慢慢变薄,褪去颜色,最后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变成一片影子。

那只巨大的渡鸦嘎嘎地笑了起来,摇身变成了一个男人。这是黑巫师来取他的报酬了——之前他给了克雷登斯他想要的爱,现在他要来取走他因为爱而破碎的心:那无与伦比的绝望所爆发的力量。于是黑巫师恶毒而轻柔地微笑着,怎么样,你的“部长先生”从未存在过。他只是我,伟大的我,为你捏出的一个梦。哦,克雷登斯,那黑巫师一边嘲讽地说,一边挥挥手臂,再次换上金色的羽毛从窗户飞走,我可怜的傻孩子。

……

那夜,在一个遥远国度的山谷,一座高塔的窗子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漆黑的水流。

就像塔里关着一整个大海,漆黑的潮水淹没了城市,淹没了充满诅咒和哭泣的孤儿院,淹没了一条条阴暗的小巷和巷子里从未开放的玫瑰,直到人声寂灭,土壤焦枯,而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全部被突如其来的一阵绝望所瞬间击垮。

黑巫师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夺得了一座城市。

 

……你哭了。

红头发的年轻人难堪地想抹去自己的眼泪,却总有更多的流出来。对—对不起。

国王看着他湿漉漉的雀斑,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疼。于是他做了一个连自己都很惊讶的动作:他上前一步抱住了他。宽阔而粗糙的手掌伸进他后颈的卷发中抚了抚,轻轻在他耳边问:……那然后呢?……那个男孩会渐渐恢复的,是不是?

……对。年轻的牧羊人已经从他怀里钻了出来,眼泪也止住了,耳朵尖却红红的。

克雷登斯真的一点一点恢复了。因为至少,部长先生的影子,他心底里的那片影子——还留在塔里,陪着少年。

他一样有着棱角分明的肩膀,像是随时要伺机而出的肩背的曲线,侧脸阴影中皱起的眉头……他一样会抬起手企图抱住蜷在墙角哭泣的少年,一样会在柔和的光影里悲伤、无奈又宠溺地笑起来,哦,克雷登斯,我的可怜的克雷登斯。但是他们之间隔着一层纱,不能交流,无法沟通,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日日夜夜,漆黑的河流仍然从少年的身体里漫溢,他的眼泪褪尽了衣衫的颜色,他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他仍然祈祷自己能够就此消失,和他的部长先生一起。

他在塔里被关了几天、几个月、或者几千年。

国王悄悄低下头看了看被炉火映亮的地面。他和牧羊人的影子正紧紧地并在一块。一只巨大的野兽,一个瘦弱的青年。他又错过了午夜。他明天必须得让这个牧羊人走了。他暗暗下定决心。只是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明天之后还有明天,明天之后又是明天,因为命运早为他们写好了一千零一夜。就像他也不会知道,在被囚禁在高塔的日子里,克雷登斯也曾为部长先生的影子讲过故事,关于一个牧羊人和一个因为杀死了妻子而被诅咒变成野兽的国王。

……少年一直被关在塔里,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黑巫师回来了。

牧羊人试探着摸了摸野兽的毛,它没有躲开他。它好像在走神。牧羊人悄悄笑了一下,然后继续说。

黑巫师变了。克雷登斯也忍不住发现,他老了,年轻时候的恣意狂放被一种沉重的东西压弯了腰。他的眼睛就好像已经经历或者预见了人生中最大的一场惨败。他的双脚就好像灵魂里锁着沉重的镣铐。

黑巫师在高塔中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

你自由了。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我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显贵的血缘,永恒的爱情,无限的黄金……快点选吧。

黑巫师肯定他会让他再把那片影子变成他的部长先生。他几乎都已经要念出咒语了。

可是男孩却小声又坚定地说,让我消失吧,先生。他不是在对黑巫师,而是在对另一片被炉火映在墙上的影子说,把我也变成一片影子吧。

黑巫师在诧异中满足了他。

于是男孩慢慢地滑入地面,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影子,和他的部长先生一起,永远离开了这个从没爱过他的世界。

男孩已经离开了。可是黑巫师仍留在原地,他站在窗前,想了很多,很多。

最后他捡起了少年走时落在地上的衣服。它柔软而透明,在他的指间流淌……他的手消失了。于是黑巫师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第一件珍宝。那件能让人隐于无形的衣衫。它被一个终身桎于绝望的少年的眼泪所汇成。

牧羊人翻过身,枕着野兽颈间柔软的绒毛,也慢慢地睡着了。

 

4

这天晚上,在摇晃的炉火和安稳的呼吸之间,忒修斯正在平缓而稳定地梦见自己的一生。

如同一条河流,最近的地方是一个女孩,他素未谋面的未婚妻。

那时 二十八岁的他正在林中狩猎,而在看到对面那个命定般穿着黑斗篷的身影前,他手中的箭便已经离弦而出,左躲右闪地穿过丛丛树林,灵活而狡猾地绕过惊慌的鹿、飞起的鸟和野兔,一跃窜入莱斯特兰奇公主的芳心,准确有如天助,一瞬的毙命就像是险恶命运本身的预谋已久。而茫然无措的忒修斯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就应预言所言因为杀妻的罪行每夜变成一头野兽,他的国家被飓风刮走,果园在空中乱飞,那时候他绝望地站在原地,还没有看到为追一只白手套而前来的牧羊人。 

那河流再往前行进,股股洪流变宽、聚拢,直至百川归海,大浪滔天。二十岁的他立于甲板之上,刚刚继位,出门远航。三点钟的时候大副说风向变了,四点蔚蓝的天空落下第一束鲜花,五点鲜花的季风已经铺天盖地,而人们开始出现幻觉,在暴雨一样飘洒的金盏花、银百合的闪电中,两个船员争论天空中有没有飞着一个长出蝴蝶翅膀的少女,另一个则确信自己听到了人鱼的歌声。六点季风掀翻了大船,人们在咸涩的鲜花海洋里渐渐溺毙,而忒修斯在濒死的幻觉中,感到一双小小的柔软的手臂从水下抱紧了他的腰,开始费力地拖动他。他隐约看到一双石绿色的眼睛在一圈荡漾的银百合(lily)中注视着他,直到他在一处浅滩的阳光下渐渐苏醒。他再度回忆起那双惊奇的眼睛,水中如花瓣般飘展的荡漾红发,那救他上岸之人身上浓郁湿绿的海藻气息。忒修斯在令人失明的阳光下回忆着她为他挤压心脏时柔软小手的力度——绝对不会超过十三岁。她平坦的胸脯尚未发育,还没有带上贝壳,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蹭过他的,他猜想她稚嫩的尾鳍,她俯下身来给他输气,口腔软如牡蛎,牙齿都是珍珠,舌头像柔和的海葵触手,浑身散发出一股致命般海百合(lily)的气息——那时候海洋甫始,鱼都是瞎子,水母大如车轮,飘荡在史前一束又一束古怪鲜艳的水生鲜花之间,人鱼尚未进化出手蹼,而世界被海百合的香气所垄断统治。于是他在一场被隐天蔽日的鲜花季风带来的海难中成为唯一的幸存者,带着劫后余生的深情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莉莉(lily),莉莉,莉莉,莉莉。

真该死,可这甚至不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动情。那汹涌的浪潮褪去了鲜花,再一次把时间往前推,当浩瀚的大海顺着巡回的鱼群在斯卡曼德王国的界河边停留,十六岁的忒修斯·斯卡曼德王子正策马飞驰,在夜色凉爽的青草间下定决心逃离这个该死的国家诅咒的命运。他妈的,可是团团围住他的甚至不是卫兵,而是一群咩咩叫的绵羊,它们蜂拥而至、猛地出现,大嚼特嚼着岸边青草,就好像在咀嚼忒修斯的痛苦本身。河水诡异发光,月亮古怪苍白,当被困在羊群中的王子就要因为命运的荒谬哈哈大笑时,青草的山坡上却走出了一个孩子,他看不清他/她的长相,认不出他/她的性别,只见月亮完整地框住这个八九岁孩子的身影,勾勒出他发间不可思议的轮廓,那时候忒修斯尚不知晓他看到的实际上是被叫做皮克特的树枝小人儿,在当时他近乎发疯的眼睛中,只能看到月中人的指缝间生出青草,发间正在发芽,于是他不可抑制地想起神话中的达芙妮——那孩子一定是夏末的仙子,月亮的精灵,可望而不可即,只合闪现于梦中回溯。他轻轻一挥手臂带走了所有的羊群,如同一轮新月勾走漫天云朵。月色乍隐乍现,青草馥郁迷离,于是恍惚的忒修斯小王子继续在夜色中策马狂奔,直至凌晨才发现那马匹没有把他带向远方,而是把他原封不动地载回了自己的睡房,载回了他命运的轨道,注定要在从起始就贯穿了一生的疼痛与热望间往返徘徊。

可这一切到底哪里是开始,哪里是尽头!

忒修斯再一次抬头回溯,终于看到了那河流的源头——八岁的自己站在岸畔,被困在卫兵长枪的坚固堡垒中,一次又一次地看着一个襁褓落入水中。

看着那冰冷的河水淹没了扑腾的小手、刚睁开的眼睛和小胖脸上的雀斑,看着那湍急的浪花熄灭了最后几声哭喊和与他相连的心跳。

于是忒修斯再一次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一样绝望地嚎叫,充血的眼睛再一次幻象丛生,尖锐的利爪要捞起二十年前的一个沉没昨日。他挣扎、叫喊、扑打、流泪,直至一双陌生的手臂环住他野兽的腰间,不顾他的抓挠只是不断轻柔地摩挲——不是他无力挽救的胞弟,不是月色下的青草精灵,不是莉莉小美人鱼,不是不是,现在还不是——现在这双手臂的主人仅仅只是一个陌生的牧羊人。而一无所知的忒修斯终于从梦魇中惊醒,看到牧羊人的手臂渗出可恐的血液可他的眼睛还是全无惊惧,于是他再一次跨过了疯狂转向现实的界限,再一次在心里愧疚地下定决心让他明天必须离开,于是他再一次忘记了明天之后仍是明天,明天之后又是明天,一千之后还有一千零一夜,直至所有的梦幻合辙我的灾难他的痛苦我唯一熄灭的玫瑰滚烫的青草漫天鲜花史前海百合的芬芳,而在忒修斯·斯卡曼德和纽特·阿尔忒弥斯·斐多·斯卡曼德相认之前,还隔着盖勒特·格林德沃和阿不思·邓布利多之间兜兜转转一生的故事、克雷登斯·拜尔本对部长先生的永无尽头绝望渴盼的漫漫长夜、奎妮·戈德斯坦恩在身为梦游者的年岁梦到的一整片面包海洋、莱斯特兰奇·莉塔小公主指尖动荡了整整四个季度的鲜花季风。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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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百合:sea lily,实际上是一种棘皮动物,这里就私设它是一种花吧(我真的好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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