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巴与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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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断章之章

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个遥远的山谷里……一个金发的孩子正在午睡。

睡梦中，他忽然听到扑通一声哧响：片刻之后，窗外的桃子落入了闪光的溪流。他醒过来，懵懂之间，又看到一闪刺目破碎的白光：一只猫晃晃尾巴，忽然窜上碗橱，两排瓷盘纷然坠落。摇篮中的孩子好奇地看着满地碎片，抓过床头的小钟，表针在他的异色瞳孔中转快了一分钟。于是盖勒特·格林德沃隐约懂了：自己能够看到未来。

他看得见它的形状，听得到它哗哗作响的声音：那是一条湍急的川流，一匹铺展的锦缎，万里连绵的无尽长山，他从儿童床上起身，一眼看穿所有睡前故事的结尾，在无聊和厌倦中从童年跨步行远。越过珊瑚发光的陷阱，岛屿上庸碌的芸芸蝼蚁，他似一支离线之箭从海上展翅高飞，赴往一个太阳永不会落下的未来。那未来是一条一马平川的通路，他操纵人心轻而易举，步步高升信手拈来，他微笑撇嘴懒洋洋，只身带着万物生灵驶向一个更伟大的梦，指挥着一艘巨轮从深海升起，哪里管得上海面上惨死的生灵。他纵横驰骋，策马扬鞭，从不看脚下，因为脚下永远是大道和坦途——于是当他终于意识到什么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在飞速前行中直直从悬崖坠了下去，看着十六岁的到来如抽刀断水、快刀斩麻般切断了他的人生。

在无尽的错愕和惊诧之中，他看到了一个人。

他的全部未来因此撕裂。

他不敢相信地望过去……

起初是春光灿烂，窗外凤凰啼鸣，书桌前一个陌生的红发少年轻轻停笔，一封信像小白鸽一样向万里之外的他飞来。然后盛夏淋漓，他邀他一起从浩瀚的海面比翼齐飞，看浪花扶摇直上吞没长空，只留下一轮水淋淋的红日。可紧接着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在半空中他被突如其来的衰老猛地洞穿，大海随着断崖成飞瀑流下，他跌下尖啸的深涧折损了羽翼，于顷刻间就看到了自己的惨败，看到了茫茫的黑暗，看到了从刺破日光的云端到可恐的谷底的距离，看到了锥心刺穿他灵魂的子弹——是另一个灵魂。

而当他终于在轰然巨响中坠至崖底，才发现自己早已粉身碎骨，而前方的未来再不是一望见底的明澈通路，却变成了无数螭蟠虬结的歧路迷宫。

格林德沃在贯穿全身的疼痛中挣扎着起身，顺着其中一条路望下去，他看到那半老的红发少年在一场决斗中将他制伏，瘴雾尽头是鬼影憧憧的监牢和镣铐。真是见了鬼了，他错睛望向下一条，少年的他与他下棋，马走日象走田，他能看到棋子落下的每一步，可最后还是输了。另一条，他为了守护他的陵墓而在监牢中大笑着死去。下一条路，他为了改变过去救起他的妹妹耗尽了生命。他妈的，在乱麻般纵横交织的迷宫里，他看到每一个自己都在痛苦在悔恨在衰老在死亡。而每一个铁墙般阻断他起飞的都是同一个名字：阿不思·邓布利多。盖勒特·格林德沃咬牙切齿，怒火烧心，咒骂着可恶的婊子养的邓布利多，他的微笑他的痛楚他圣人的眼泪他一次次严厉而决绝地挥手而出，可是他他妈的到底是谁，这个杀千刀的陌生人，怎么敢在认识他之前就先预先透支了他的爱情他的未来他原本的金色人生。

十六岁的少年一次次大汗淋漓地从幻象中挣扎而出，再一次控制了十座城市，把来反抗他的军队炸飞，引海入原淹没村落，崩塌高山填平了峡谷，他他妈的才不会坠落。可是紧接着他又一次在谵妄中苍老，在年轻的身体里像个囚笼的老者一样喃喃低语，手脚发颤，为他还未犯下的罪恶悔恨，为他还未拥有的爱情在追忆中失眠。于是他渐渐深陷于时间的泥沼，被可能性的蛛网缠紧，陷入了预言的审美疲劳，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把看见的未来当成记忆储存，直到他们和真实的记忆纠缠不清。

于是少年还未成年就已衰老，还未动情就已失去，他在错乱的可能性洪流中陷入无尽迷妄，又因为愤怒而猛地清醒。在如夏夜交配的萤火虫一般波澜壮阔的时间节点组成的星空里，他一遍又一遍破口大骂，直到所有飞转的表盘都在他绝望的声音中崩裂——爱情都是假的，圣人全是疯子，未来和过往一样遥不可及，夏日总是一去不返，再庞杂的亿万大道也不过是殊途同归。他诅咒、愤恨、狂怒、疯癫，直至终于有一天，一只金红色的凤凰在他的窗口栖歇，在决议杀死这幻象之前，他被一股在血液中炸裂的金柠檬的香气所击中，那金黄醉意迷离芬芳如幸福似梦幻超脱了一切时空局限，于是他知道了那是他，那就是他，于是他懂了：终结幻象的唯一方法就是让它变成真实。站在窗前的少年叹了口气，挥挥翅膀准备起飞。他就要再一次去奔赴一段遥远的记忆了，去与一个故人一见钟情，就要再一次开始自己被凌空斩断的黄金命运了，在海上融化的太阳里比翼双飞着共同坠落，再一次如一个耄耋老者返回自己年轻的身体去弥补折磨了他一生的错误了，去返老还童。

他感受着一股不可思议的柔情淌过身体。那暖意弄得他情不自禁想要微笑，但在此之前他还是首先皱起眉毛撇了撇嘴唇——

盖勒特·格林德沃，

他讨厌预言。

—tbc—